不同的传奇——何香凝的艺术和晚年创作

读何香凝晚年绘画作品和手稿,想起经常在馆内陈列为人熟知的经典性何香凝艺术精品,不禁感慨由古稀之年至耄耋岁月的双清老人旺盛的生命力、真诚的学习态度和大而化之的艺术胸襟。何香凝的早年作品和她本人一样,已是近现代历史传奇的一个重要部分。与许多中国艺术家晚年“变法”相似,何香凝晚年的作品创作也在艺术题材和手法上不断拓展,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面貌,而核心则是她作品中古往今来的关于女性艺术评判所不能包容或无法套用解释的部分更为突出。或许,传奇之于历史应该有多种不同的写法。 

从何香凝的母校私立女子美术学校(现女子美术大学)现存何香凝的学籍档案(插图1“学籍表”)中可以看出,何香凝在校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这为她后期的创作积累了良好的技术基础。1910年前后直到1920年代末,何香凝的绘画作品完整保留了从乃师而来的当时正统日本画的面貌,也向中国艺术家展示了传统绘画中前所少有的带有“现代科学”观念的准确,它所带来的视觉上的冲击,或许是能够带来直接的巨大社会感染力的艺术基础之一。 

何香凝的绘画一扫闺阁艺术的柔媚和普通文人艺术的孱弱,“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美术革命所追寻的正是何香凝艺术实践中所身体力行的。何香凝的好友秋瑾有诗句云:“拼得十万头颅血,需把乾坤力转回”,是理解产生何香凝绘画气质社会基础的文学方式,也是她绘画气质的真实写照(插图2《国魂》)。这种气质,与此前对把女性艺术和男性艺术截然对立的“盖棺定论”和此后直至今天艺术史关于女性绘画的偏狭论述都显得格格不入。1920年代末至1949年从香港到北平,何香凝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状态,她在与友朋的交游唱和中大胆抛弃了所熟练的日本画方法(或许也是因为客观条件所限,缺乏继续进行要求技法相对细腻、费时的日本画创作的条件,如此一时期的作品《绿梅》就是在因陋就简的条件下完成的,插图3),全面转向传统中国绘画的方式、生活。(插图4《松竹梅》) 

1950年代以后,稳定、优裕的生活使命运沉浮渐渐离老人远去,国事之外,是平和澹然的老艺术家的普通生活。支撑早期绘画的奋然抗争、独立危鼎精神的生活条件不存在了,她开始有机会、时间和条件深入学习、整理自己的绘画思想,认真研读古人的绘画作品,从题材、表现方式和审美情趣上不拘一格地汲取古人的绘画精神,八十岁高龄仍坚持临摹古画(插图5《何香凝仿古》)。画家张仃先生在谈到何香凝先生的艺术时说,她在“ 艺术上很开放”,她的学习对象不拘限于一家,从宋人山水到《芥子园画传》,试图集众人之长为我所用。从目前所整理的何香凝晚年作品状况来看,这一时期何香凝的创作集中在三个题材上面:山水、花卉和松竹梅。其中松竹梅是何香凝从三十年代以来就持续不断坚持创作、探索的题材,晚年所绘松树姿态各异、笔墨生动,很多没有题款的作品更像是自写生而来,曾在何香凝美术馆多次展出的陈毅题诗的《松菊图》就像是这些废纸三千般的大量练习的基础上的一个集中成果(插图6)。何香凝晚年艺术在努力靠近中国传统的同时,在花卉创作中又明显地感受到早期所受日本画教育的影子,从现存最早一幅送宫崎槌子的《菊》到晚年所作大量的菊图,位置经营可看出努力传统化的努力,设色上却还不经意保留着重色工笔渲染的痕迹和精丽的细节,而从无江湖之气。从数量上看山水在何香凝晚年创作中所占比例或许并不是最大的,但却是成就最高的。早年山水的逸笔草草笔墨挥洒不见了,代之以构图完整、细节丰富的全景山水,笔法刚硬中又不失法度严谨,既有宋人北派山水的大度,又有文人山水的情致。而且还有在借鉴米氏云山之后,在水墨效果方面进行新实验的一大批作品。 

为了展出需要,从一千多幅艺术品质伯仲难分的作品中挑选出几十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对于那些未能完成不够完整的手稿挑选来说,更是反反复覆,难以割舍。惟愿赏阅者窥一斑而知全豹,在不断传唱的何香凝艺术精品之外能够拓宽对何香凝艺术认识的角度,尤其是她在晚年所积极进行的 “自我变法”,是全面理解她艺术线索的重要部份之一。 

明代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说:“气韵生动,此不可学,生而知之”,是体现个人精神与作品气质内在关联的有效判断。何香凝早年的作品倾向于社会性,与她的社会道路选择相关;晚年绘画直面自己,是个人真性情的率真体现。将何香凝六十年创作生涯的作品摊开来看,这些珍贵的晚年作品和手稿,俨然是何香凝在告别历史传奇之后在晚年为自己延续了一个绘画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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